《逃离》听名字就是女性作品,娜拉们要走不走,走了没有,或是出走了又回来的故事。但诺贝尔奖获得者,显然的,人家的小说就不可能是口号的堆积,有啥意思,是个人都会喊两句大口号。门罗这个短篇集在应对娜娜们的问题时,有她自己的处理方式。
死亡颇多,八个短篇里突然地人就死了,不是《消失的她》里的那种没有任何艺术处理的故作惊悚并附带假姐妹情深的杀妻。门罗非常地现实,现实到寒光四射:他和她某个点相爱了,但她似乎是为了逃离窒息的家庭,不能说不爱,但也不能说爱,一种中间状态。时间跨度一二十年,他们还在婚姻状态里,忍耐,高度的忍耐。门罗把一种恨不得要杀了对方的动作,转换成配偶的重病接近死亡、配偶的出海海难,由老天操作了杀的实际动作。这种写法,听上去没什么。但大部分作家本着不愿暴露这种内心且怕读者窥探指责的出发点,不会这么狠,写个自杀、自我毁灭就了不得了,也就是得了,我逃不脱,自我毁灭总行了吧。能这么写,门罗这个作家的勇与真就可见了,突破了这种障碍,基本上她的写作读上去就感到很诚实。诚实是一种罕见的写作风格。
短篇需要出其不意,死亡是一种手段,所谓的命运的摆布是另一种。这八个故事里写得最像言情小说,最符合所谓命运弄人的是《播弄》。一个小镇文艺女青年,职业护士,每年夏天都会专门坐火车去一个大一点的城市看莎士比亚戏剧,作为一种远离。这一年,她去了,却把随身的包丢了,火车票和钱都在里面。她回来找,遇到清洁工,一南斯拉夫塞尔维亚移民,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的。他邀请她去他的钟表店兼家里吃个饭再一起去买火车票,两人谈到了他的故乡、莎士比亚的剧。当然的浪漫的,“重要的是我们相遇了。是的。是的”,他们在月台上接吻,并许下诺言,明年这时候再相见,中间不联系,她还要穿她的绿色裙子。她在一种温柔与期盼的气氛中过了一年,第二年去,走到钟表店门口,发现他不认识她了,并粗暴地关上门,她爱情破灭,迅速离开,并再也没有去这个城市看戏。这个故事如果是这样的结尾,非常正常,但显然不可能。过了四十年,她没有结婚,并持续地在一家精神病中心里严肃工作,某一天他来了治病。她找到了他的资料,这个他不是他,这是双胞胎中的另一个,未接受过认真教育的聋哑人,那一天真正的他不在店里,真正的他也已经前两年死了。
门罗在这种嘲弄般的莎剧双生子戏码的感叹中结束这个故事。“如果她在这件事上未能成功,那必定是因为绿裙子的关系。由于洗衣店里的那个女人那个生病的孩子,她穿错了一条绿裙子”。门罗在各种问题上点到为止,让你去想,为啥他们要相约一年,这个里面除了浪漫、命运,还有移民问题,这个塞尔维亚人是不是马上就要被遣送回去了,他的自尊心是否与此有关,如果他不是移民,自我感觉良好,是不是就没这个故事的开端了?非常地耐人寻味。
可读性很高,故事极精巧,看着看着你以为是个言情,正准备放松警惕吃个冰淇淋啥的,结果,当头给你一棒子,清醒点吧亲爱的女读者甚至男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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