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记之双生释怨恨

北方北
我们的亲生父亲叫江一柱。
八十年代,在计划生育的风口浪尖上,为了给老江家延续香火,江一柱和他的老婆一口气生了八个女孩后。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在第九胎时如愿生下了江家的“龙脉”,也就是我们的弟弟江九宝。
而我们便是江家的老七和老八,一对双胞胎,我叫乌仁图雅,妹妹叫乌云琪琪格。
我们出生的那一年,达尔罕草原迎来了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听阿爸讲,节令才跳过霜降,大雪就来了。连着半个月,太阳每日总是拖着腻黄的晕圈慢慢悠悠出来晃一下,片刻功夫天日便暗了下来。天与地一片静谧,雪花像从天上撒下来一般,纷纷扬扬连日连夜的赶。到了黄昏,劲烈的西风像妖魅一样呼啸着席卷而来,整个草原霎时便被卷成一个银白色混沌的漩涡,天地化为一体,灾难也便接踵而来。
大片的牛羊相继被冻死,侥幸活下来的也因为大雪封路断了草料而被活活饿死。
对于草原牧民来说,牛羊与草坡就是生命,牛羊都被冻死,草坡被大雪覆盖,无异于夺了活路。
阿爸望着几百只牛羊的尸体和茫茫白雪的达尔罕草原,终于还是开了口,他沉重的道:“娜日苏,我们怕是活不下去了,两个小人儿送回江家吧。”
娜日苏是我们的额吉(母亲),她抱着才五个月大的我们,低声道:“长生天不会叫我们死的,难关总会过去的,暴风雪已经停了。”
“牛羊都死了,挤不出奶,她们吃什么?连我们都活不下去了,两个小人儿是要饿死的,你不要天真了。”
“吃肉,既然牛羊都死了,那就吃死牛肉和死羊肉。”额吉细软的声调里藏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粗壮如山的阿爸最终屈服了。
他在毡包里架起炉子,羊砖的火劲烧的炉壁通红,熬奶茶的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那是阿爸剔的羊骨头和牛骨头熬的汤。
他说,草原人向来啃骨头都是不剔肉的。
可额吉却笑盈盈的回道:“巴特尔,你不懂,婴儿的肚肠最娇嫩,不能沾油腻,否则会拉肚子。”
每当额吉认真的检查着骨头上是否还带有肉星时,阿爸便乘势说:“她们整日喝这个骨头汤终究是不行的,肠胃终有一天受不了的,你检查的再仔细也不管用。”
“那怎么办?大雪封了路,要不还可以去汉地买些小米,现如今,只能靠长生天保佑了,好歹不能饿死她们。”
“既然我当初有把她们送回江家的打算,一样也有办法买回小米,只是眼下没有钱,牛羊都死光了,没有换小米的东西。”阿爸犯了愁肠。
“你要骑黑风拓走?”额吉不知为何额头竟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整个达尔罕,大概只有黑风拓可以走出这茫茫雪海了。”
“巴特尔,我们听长生天的安排吧!你不能带着黑风拓冒险。”
阿爸哈哈一笑,说,娜日苏,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炉壁的火化成灰烬,骨汤填饱了我们的肚子,风雪呼啸的毡包外阿爸还在羊的暖圈里架火剔骨头。
那一夜,就着肆虐的西风我们睡的特别香甜。
清晨,风止天映寒,额吉喊:“巴特尔,巴特尔,生火了。”
阿爸没有应答,额吉匆匆钻进马厩,黑风拓不在,额吉用蒙古语嘀嘀咕咕间,便取了羊砖生火熬汤。
那些日子,每一个黄昏,额吉都要站在毡包外朝远处白茫茫的达尔罕眺望,半个月后,日头愈发短了,天也更冷了,白毛风一日赶着一日在达尔罕辽阔的四野怒吼狂舞。
阿爸和黑风拓连一丝消息也没有,额吉的眼圈由红变黑,她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觉,求长生天保佑阿爸和黑风拓平安归来。
第二十三个夜里,额吉刚刚把我们哄睡,便又跪着向长生天祈祷。漆墨一样的夜,西风呜咽诉泣,毡包外天地混为一谈。
一声马的嘶鸣穿破夜空在西风的劲烈里震撼人心,额吉疯了一样提着马灯奔出毡包,她在茫茫白雪的辉映下望见远处那一人一马缓缓而来,竟忍不住嚎啕大哭。
阿爸用冰冷的身体抱住额吉,额吉一边哭一边朝着阿爸捶胸顿足的厮打,阿爸紧紧抱着额吉说道:“娜日苏,你看,我和黑风拓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万一回不来呢?”
“怎么可能?没有黑风拓走不出的绝地,你看,这是什么?”阿爸说着从黑风拓的背上取下两个大袋子,额吉着急的打开一看,激动的喊道:“是小米,你拿什么换的?”
“是小米和白面,我们没有钱,当然是找老朋友借的。”
“江一柱?你怎么能去找他呢?万一?”
“哎呦,娜日苏,没有万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们一家正忙着生儿子呢?没空搭理这两个小人儿,我还答应江一柱明年还来给咱们剪羊毛接羔呢?”
“那怎么能行?不说他看见孩子了,就是牛羊我们也没有了,剪哪里的羊毛啊?”
“哎呦,政府要救灾,春天要给发放母羊和种羊,我路过苏木专门打听的。”
额吉抹了抹眼里的泪珠,破涕而笑。
那一袋小米和一袋白面陪我们度过了寒冷的冬天,额吉调和着骨头汤小米汤还有白面疙瘩汤终是把我们养活了。
春天来了。
母羊和种羊发下来时,我和妹妹已经蹒跚学步,额吉和阿爸天天都在忙着整理羊圈和牛圈。
阿爸兴高采烈的说:“娜日苏,你放心吧,今年我一定要在那达慕大会上大显身手,赢一头壮牛回来。”
额吉望着阿爸说:“有黑风拓就够了,你已经不年轻了,不要再去拼命了。”
黑风拓是阿爸二十六岁时在那达慕大会摔跤赢回来的,那是一匹黑色的烈马。
阿爸那一年真的又赢回了一头大青牛,额吉给它取名“青木格”。
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日子也越来越好。
很快,我和妹妹便在苏木上了小学,阿爸为了方便接送我们,特意买了一辆摩托车。
我们九岁那年冬天,来我们毡包演出的乌兰牧骑团长看上了我们,他说我们是一对跳舞的苗子,问阿爸和额吉愿不愿让我们假期随团学习跳舞,阿爸和额吉高兴的点头答应。
跟团非常艰苦,学习舞蹈更是苦上加苦,我们在第一个暑假结束后就不情愿再跟团了。
阿爸和额吉也没有表态,当寒假来临时,阿爸便骑着摩托车把我们送去乌兰牧骑,我和妹妹扯着阿爸的衣服哭着不肯进去。
阿爸说:“图雅,琪琪格,我的好孩子们,听阿爸讲,这个地方出了很多优秀的人才,你们将来也一定会很优秀的。”
“我们不要做优秀的人,我们要陪着阿爸和额吉牧羊。”
“那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我和妹妹高兴的跳了起来,阿爸真的把我们放在摩托车上载着我们回家了。
额吉那时候正和汉民老江叔接羔,刚生下的羊羔黏糊糊的在老江叔怀里瑟瑟发抖。
“怎么回来了?”额吉问道。
“他们不愿做优秀的人,要在草原上牧羊,娜日苏,把你手里的活交出来,让图雅和琪琪格干,要想做个合格的牧羊人,必须先学会接羔。”阿爸看着懵怔的额吉和老江叔认真的说道。
额吉的眼里灵光一闪,笑吟吟的道:“哦,那好啊,那我就回毡包煮奶茶喽!”说着便欢快的走出了毡包。
那一夜,我和妹妹在毡包里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被阿爸指使的团团乱转,几百只母羊正值产羔时节。
阿爸把小羊羔接生下来后,老江叔便会抱着黏糊糊的小羊羔放在软柴里,等半个时辰后我和妹妹要抱着小羊羔喂奶。
有些聪明的小羊羔一抱到母羊身边,便探寻着吃了起来,不费多少精力。可有些笨的,不论你怎么把它放在母羊的奶边,它就是找不见奶,当你费了好大劲叫它吃上奶。还没喘上一口气,下一个小羊羔又出生了,一个接一个,一个夜里要有二三十只小羊羔出生,天还未亮,我和妹妹已经累的瘫在地上。
额吉走进暖圈时,看着精疲力尽的我们,竟笑的合不拢嘴。
连着三个夜里帮着接羔,我和妹妹因体力不支,大病一场,额吉熬了牛骨汤给我们驱寒并补充体力。
病才好了些,阿爸便催着我们要赶紧帮忙,说老江叔忙不过来。
我和妹妹红着眼圈说:“阿爸,接羔太辛苦了,可不可以让我们歇几天再干活。”
“不行,母羊产羔就这么一段时间,等你们歇好了,羊羔都饿死了。”
妹妹听了哇哇大哭,阿爸把哭的抽抽噎噎的妹妹抱在怀里抚慰道:“其实接羔要比跳舞轻松多了,接羔也就辛苦一段时间,可跳舞……”
阿爸话没有说完,我们便异口同声道:“阿爸,我们愿意回去跳舞,愿意做个优秀的人。”阿爸拍了拍我们的头疑惑的问道:“想通了,不打退堂鼓了?”
我们迫不及待点了点头。
岁月像草原上的风一样,忽悠悠刮过,一刻也没有停下来,我和妹妹考上地级市艺术学校时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本以为一切都顺风顺水。


然而当我们历尽艰辛如愿考上了省城艺术学院时,一件令人伤心难过的往事摧垮了我和妹妹心中那座温暖而幸福的彩虹桥。
每一年都要给我们家剪羊毛接羔的老江叔突然中风瘫痪,就在他住院的第三天,阿爸来找我们了。
“图雅,琪琪格,我的好孩子们,阿爸来看你们了。”
“阿爸……”我和妹妹搂着阿爸的脖子激动的又跳又叫。
“图雅,琪琪格,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阿爸,什么消息?”我们悬着心问道。
“咱们的帮工老江叔中风了,人已经瘫痪了,就住在省城的附属医院,你们要不要陪阿爸去看看他。”
“啊!?可怜的老江叔。”琪琪格伤心的说道。
“当然要去看了,我们现在就去吧。”我赶紧和阿爸说道。
在医院里,看着一向高大魁梧的老江叔躺在病床上,半个身子不听使唤,他能言善辩的嘴巴歪向一边,他的妻子不停的给他擦拭口水。
看到我们进来,他费力的抬起胳膊朝着我们打了招呼,我们赶紧过去叫他不要乱动,他的妻子不知为何竟牢牢盯着我们,过了好久,才说道:“长这么大了,真俊!”
说着便拉着我们的手一个劲的拽,我和琪琪格都有些莫名其妙。
阿爸说道:“叫婶子啊!”
“江婶好……”我赶忙顺势抽出了手,琪琪格也笑了笑抽出了手,本来从小到大和老江叔都挺熟络的,可不知为何这次竟有些尴尬。
从医院出来,琪琪格说:“阿爸,老江叔的老婆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啊?”
“没有,正常的很。”
“正常?”
“孩子们,本来你额吉是不同意告诉你们的,可阿爸看你们老江叔可怜,家里两个女儿,一个不知下落,一个远在奥地利,那个宝贝儿子又进了监狱,他现在又中风了,总要有个亲人照顾,正好你们长大了,在这里照顾一下他们很方便,也算是……”
“阿爸,我知道,老江叔和您是多年的交情,这个没问题,我和琪琪格会好好照顾老江叔一直到出院。”
“图雅,阿爸的意思是……”
“是什么?阿爸,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其实,你们是江家的孩子……那一年,老江叔来剪羊毛,带着他大肚子的老婆躲计划生育,结果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他们的指标只有两个,无奈,只能丢弃你们,你们的额吉用六只母羊换下了你们,所以……”
我不知道阿爸接下来说了什么?拉着妹妹疯了一样的跑回学校。
从那一刻开始,我开始恨我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额吉和阿爸还有家里的帮工老江叔一家,我们再也没有去过医院,我的心一直沉浸在深深的伤心责怨之中。
那么爱我们的额吉和阿爸居然不是亲生父母,我们是被抛弃的孩子,亲生父亲居然就是我们家的帮工老江叔。
从小到大,他每一年来剪羊毛接羔都会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本来以为他是与人为善,喜欢我们,原来是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真是伪善的人。
还有阿爸和额吉欺骗了我们这么些年,明知道那是我们的亲生父亲,还要一再请到家里做帮工,如今,又要把我们还回去,我们是大人的玩具娃娃吗?
怨恨的心中的起了雾霾一样的隔阂。
放寒假的时候,我和妹妹第一次没有回家,我们只给阿爸捎了一封信回家,说是要勤工俭学,便和妹妹在一家面馆洗盘子,我相信我们可以养活自己。
除夕夜,万家灯火团圆喜庆,餐馆放了假,我和妹妹回到了冷清的学校宿舍。
吃完泡面,妹妹便守在电话机旁,她看看我,再看看我,我用凌厉的眼神告诉她,不可以打。其实我们都知道就算想打电话也没有什么用?家里只有一只风力发电机组,根本安不了电话,打到苏木的值班室额吉和阿爸也接不上。
我心里知道琪琪格想家了,可怨恨搅着心绪,便狠心的不顾她的感受。
零点的钟声响过,妹妹的眼里含着泪水,她低声道:“姐姐,我想额吉了。”
“那不是我们的额吉。”我望着妹妹狠心的说道。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妹妹连号码都没来得及看,便扑了上去,由于用力过猛,听筒被她压了一下,电话挂断了,只听见“嘟嘟嘟……”的忙音。
妹妹抱着电话伤心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我话没说完,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妹妹看着我,示意我她想接电话,我生气的看着妹妹,她踌躇不决间还是接了起来。
“图雅,琪琪格,我是额吉,你们还好吧?”是额吉的声音。
妹妹一听是额吉的声音,才喊了声“额吉……”便哭的稀里哗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接过电话,顿了顿说道:“我们还好,额……你们去了苏木?”那声常喊的“额吉”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
“嗯,我和你阿爸骑着黑风拓来的,今年的雪小,路上挺好走的,过年了,你们一定要在学校吃好,额吉和阿爸等你们回来,这里的电话只能打两分钟,额吉有好多话要说……”额吉话没说完,电话就自动断了。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回家,妹妹好几次都跃跃欲试想要回去,都被我硬生生阻拦了。
其实我的内心也早已想回家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爸和额吉,一想到那不是我们的亲生父母,我的内心就翻涌着无限怨恨,我甚至想,如果他们有自己的孩子还会对我们好吗?一定不会。为什么江家抛弃了我们,他们还叫老江叔去剪羊毛接羔?
暑假快来的时候,我和妹妹因为要不要回家争执了好几次。
“琪琪格,我们不能回去,我已经找好了一家快餐店,我们可以打工养活自己。”
“图雅,你太自私了,你难道不想额吉吗?”
其实琪琪格说中了,我也很想额吉,只是不愿释怀心中的怨恨,就在我们争执不休的档口。
一个下午,学校的北门围了好多的人,我和琪琪格也好奇的挤了进去。
“黑风拓?”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琪琪格已经扑上去,她搂着阿爸的脖子兴奋的尖叫,我一直以为我会很尴尬,却不料我看见阿爸和黑风拓竟也激动的热泪盈眶。
原来阿爸带着黑风拓来学校,被保安拦了下来,这才吸引了好多人。
“你们的额吉病了,要不要回去看看?”阿爸还是那样大嗓门。
“阿爸,是我不好,我不该……”我不敢抬头看阿爸,低声说道。
“好孩子们,回家吧,额吉因为太想你们了,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阿爸担心你们的额吉,只好赶着暑假来学校接你们回家。”
“阿爸,我们错了……”
“是阿爸不好,快收拾收拾回家。”
阿爸的黑风拓老当益壮,一点也不逊色,比我们坐车还要早到一些,我们回去的时候,额吉已经撑着病弱的身子在网围栏前等我们了。
我们回来后,她来了精神,病也好了大半,她不是忙着给我们熬奶茶就是忙着煮手扒肉,一刻也不肯停歇。
琪琪格像个八爪鱼一样,整天黏在额吉身边,又是唱,又是跳的,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们早已血浓于水。
夜里睡在毡包里,心里的责怨也化了不少,额吉说:“你们的阿爸,他就是个粗励的蒙古汉子,一点都不懂孩子的心思,直愣愣把话说了出来,你们不能接受也是自然,希望你们能原谅阿爸和额吉。”
“额吉,我们错了,我们不该不回家……让额吉担忧还生了病。”
“额吉就是太想你们了。”
“额吉,你们为何……?”我话到嘴边又后悔不该问,可额吉似乎并没有责怪我。
“图雅,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生孩子,要收养江家的孩子吗?这个没什么,其实,我们那会也怀了一个,因为意外流产后,就一直怀不上。恰逢那一年,你们老江叔带着老婆来躲计划生育,生下了你们,一对粉团团的漂亮孩子,我当时羡慕的不知道该说啥?谁想到?他们说叫你阿爸帮着把你们送了人,我心里那个欢喜呀!就和你阿爸商量着收留了你们。”
“额吉……”琪琪格紧紧抱着额吉的脖子。
“记得那一年冬天遭了暴风雪,牛羊都死光了,你阿爸冒着风雪去和你们的老江叔借粮食。你们的老江叔二话不说扛出好多粮食,要知道那会农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爸一来担心累坏黑风拓,二来知道江家也没多少存粮,就只带回了两袋。第二年一开春,你老江叔就赶着辘辘车送来了好多粮食,他心里呀!惦记着你们呢?那都是他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惦记着还要抛弃我们。”我心里虽已有些感化,可嘴上还是强硬而怨愤的说道。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生了九个孩子,可国家只给两个指标,都是心尖上的肉,剜掉哪一块都疼,可他们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就只好……”
“额吉,那老江叔现在怎么样了?”琪琪格向来没心没肺,一丁点感动就能叫她心生善念。
“还瘫在床上。”额吉简短的说道。
“额吉,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回六里坪吧?”琪琪格问道。
“不是回去,是想让你们回去看看,不过你们要自己决定,额吉和阿爸怎么舍得把你们送回去,那不是要额吉的命吗?”
“额吉,给我们点时间。”我在额吉怀里低声道。
额吉点了点头。
那一夜过后,经过几番心里斗争,我终于答应阿爸和额吉带着琪琪格回六里坪看望老江叔。
六里坪的夏天庄家都是绿油油的,老江婶黑瘦的脸上堆满了怯怯的欢喜,她忙着给我们生活做饭,我望着忙的团团转的老江婶,心中再也起不了怨恨,一个生育了我们却无法养育我们的女人,是可怜的!
琪琪格给老江叔换洗了衣服,还给他剔了头刮了胡子,老江叔晃着半个胳膊支支吾吾的和她聊天,聊她小时候的傻气和淘气,聊着聊着琪琪格便在屋里开心大笑。
江家老太太躺在摇椅里晒太阳,她已经失去了翻手云覆手雨的气势,看见我们也没有欢喜,只是巻曲着瘦弱的身子斜睨一眼,便迷上眼打呼噜了。
我们在江家呆了两天,阿爸便来接我们回家。
老江叔摇晃着半个身子张罗着着要和阿爸喝酒,被老江婶恁了回去。
我们走的时候,他仰着脖子望着我们,黑风拓跑的太快,竟来不及告别。
大概它知晓,我们会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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